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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ello world

詩人節剛過,想起曾為周夢蝶作序。

<跨界>

曾寫了一首名為『周夢蝶』的歌,歌頌心中孤絕飄逸的詩人,才因緣際會與曾進豐和向明兩位老師一同前往周夢蝶先生家中,我從我的周夢蝶,一躍進入了我以外的周夢蝶,這兩者之間曾經有一道厚實的牆,就這樣被我跨越。那時還是過年後的春天,屋外是新店刺寒的強風,室內閃著清冷的日光燈,空蕩的客廳,書桌上壓著幾張他的字,極度瘦弱單薄的身體,承受一雙囧囧眼神,我致贈了我的作品和禮物,他邊看還幽默的說笑,說話時習慣揚起手臂,最後他拿起一張寫的好長好長的紙條給我看,他喜歡親手將紙剪成細長的尺寸,不留過多的空白,經他剪裁過後的紙張,搭配他瘦勁的筆跡,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,立體的孤絕。

握過他冰涼的手,聞到他家中略帶潮濕的氣味,再看到他連寫著瑣事的便條紙都有理想的規範,每一個字的筆跡都留有不容匆忙的篤定,我不禁想著,『理想的生活』到底是什麼?他所有的喜樂與憂愁,如何長年安靜篩選只在文字中流動,當他決定拋棄身外物,如何看世事變化而能不介入,再用自己的人生煉成一道意味深遠的寓言?在街頭擺攤賣書,苦行度日,將人生過得如同筆下的字一樣再無可剔除的細瘦,需要多少勇氣才能拒絕伴隨命運而來的所有可能?

在周夢蝶與周夢蝶之外的世界,有一道牆,周夢蝶既是善於以輕功登牆的武者,同時是擅於化行動為意境的舞者,隱於市也任意穿梭在極少的物質與極豐厚纏綿的心靈之間,在詩的領域,在疆界不斷重組變形的意義之『界』,他不著邊際探索,他擁有用心靈消融界限的能力,是世人難以企及的。從一而終投身孤獨,每一次創作風格的轉變,每一次斷然婉拒世俗召喚,他將行到水窮處的『極致』,活出既深刻又警世的層次,也將孤獨國裡的『超越』,以寫實的方式矗立在現代紛陳的生活風格之中。

收到傅月庵先生的邀請,要我為周夢蝶詩集寫序時,我內心極為惶恐。流行音樂與文學素來有一道看不見卻明顯的『界』,這個『界』,像唸書時為叛逆而叛逆,沒頭沒腦跟著同學爬的那道牆,當興奮地掛在牆沿,看到自己可以瀏覽高處的風景而開心雀躍,但除了懼高,也害怕一躍而下因此受傷,進退兩難。凡人掛在每一道進退維谷的高牆,這時只要有人從後面輕拍一把,或是讓安全著陸的朋友吆喝一聲,一眨眼,忍住雙腳震動的痛楚,拍拍身上的塵土,是就該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,這時刻,這道牆在意義上就該被消弭。但總有缺乏勇氣的人,會在膽怯中瞻前顧後,在勇氣滿載之前,被躊躇不安漫長的折磨,如此刻的我。

寫詩是孤獨的,以詩為業的人,一生都不斷尋覓一道又一道高牆,孤身一人,來去由我,妄自挑戰修煉字句的心境。我眼中的周夢蝶不需呼朋引伴,不理威脅利誘,甚至不必輕輕躍下,也沒揚起塵埃,只留下飄逸的文字,給這個世代叛逆有餘,勇氣不足的我們,一個輕盈脫俗的示範。